世界杯如何改变一个国家 探寻卡塔尔·终篇

  2024年1月底，在2022年世界杯结束1年零2个月后，卡塔尔交付与传承至高委员会发布了世界杯总结报告，报告的标题为《交付精彩》。

  这份报告数据显示，卡塔尔世界杯现场观众数达到340万，球迷和游客共消费147亿美元；为举办世界杯，卡塔尔基建投资达到2000亿美元。交付与传承至高委员会负责人称，卡塔尔为举办大型赛事设立了新的标杆。

  是否真正设立了新标杆有待商榷，但毋庸置疑的是，世界杯给这个富有的西亚国家带来的改变。作为世界上最有一定的影响力的体育大赛，世界杯对一个国家的影响已经超越体育范畴，发展出更宏大的叙事逻辑。

  卡塔尔希望能够通过体育给人类带来美好生活，促进国家愿景的实现，成为真正意义的“全球体育之都”。而对那些未来可能要申办世界杯的国家而言，这或许也有借鉴意义。

  沿着阿拉伯湾的海岸线，多哈建了一条滨海大道。这是一条圆弧形的海边公路，海岸边的步道上铺有塑胶田径运动跑道，清晨或傍晚时分，总有人在上面跑步。

  站在这条路的任何位置，都可以望见被安置在波斯湾海面上、高达27米的巨型世界杯logo，它是2022年世界杯的象征，也是卡塔尔的最新地标。

  从老城区出发，沿海边步道向北而行三四公里后便可抵达西湾地区。2006年多哈亚运会吉祥物，那个身穿黄色运动背心、蓝色短裤，名叫奥利的羚羊举着火炬，矗立在西湾的海边，它也是卡塔尔的地标。

  两个地标相隔三四公里，时间跨度18年，它们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一起见证了卡塔尔体育的发展和城市的变革。

  “2006年亚运会是卡塔尔全力发展体育运动的起点吗？”面对懒熊体育提出的这样的一个问题，美国西北大学卡塔尔分校助理教授，曾在卡塔尔世界杯组委会新闻办公室担任负责人的马蒂亚斯·克鲁格认为答案可以追溯到更早的1981年。那一年，卡塔尔青年足球队在世青赛上击败英格兰、巴西，拿到亚军，

  他认为那是卡塔尔体育在世界舞台上的第一次精彩亮相。“那是一个变革性的时刻。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卡塔尔在体育方面做了大量投资，也为今后举办世界大赛一点点积蓄力量。”

  克鲁格在2019年出版过一本名为《足球之路》（Journeys on a Football Carpet）的书，详细记载了卡塔尔足球过去50年的发展之路，其中就包括1981年世青赛。11年后，卡塔尔闯入巴塞罗那奥运会决赛圈，并打进8强，这是卡塔尔历史上足球运动的又一次突破。

  “卡塔尔取得世界杯申办权后，一些媒体批评这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足球历史，不应该举办世界上最大的足球赛事。”克鲁格说，自己写的这本书刚好是对那些错误评论的回应。

  克鲁格的父亲是德国人，1982年以田径教练的身份到卡塔尔工作，全家后来随他一起到多哈生活。儿时的克鲁格曾在卡塔尔举办的网球比赛中为鲍里斯、伊万尼塞维奇担任球童。大学毕业后，他做过体育记者，也担任过媒体机构的管理者。卡塔尔世界杯筹备委员会成立之初，他以媒体部门负责人的身份加入。过去42年，他和他的家庭一起见证了卡塔尔体育的成长。

  2006年亚运会是卡塔尔第一次举办洲际性的综合运动会。自那之后，这一个国家陆续举办了卡塔尔自行车赛、世界室内田径锦标赛、亚洲杯、阿拉伯运动会、游泳世锦赛、男子手球世锦赛、世界男子拳击锦标赛、世界艺术体操锦标赛、世界田径锦标赛等国际体育大赛，所有这些都为他们举办世界杯打下基础。

  “多年来，体育正在以一种积极的方式促进整个国家的发展，这也是卡塔尔国家愿景的重要组成部分。”克鲁格说。

  世界杯后，卡塔尔举办国际体育赛事的脚步仍旧没有停下。2023年亚洲杯是他们继2011年后，第二次举办该赛事，尽管这原本不在计划之内。2022年5月，中国因疫情放弃亚洲杯举办权，亚足联于2022年10月确定卡塔尔承办该赛事。在世界杯经验的助力下，卡塔尔人仅用1年零3个月就让该赛事在本国落地生根。

  亚洲杯比赛开始前，多哈刚刚举办过乒乓球WTT球星挑战赛。亚洲杯赛还未结束，为期16天的游泳世锦赛又在多哈开赛。与此同时，2024“平等杯”国际足球邀请赛也于2月1日在这里开打，比赛一直持续到2月13日，受邀参赛的球队包括来自中国的上海申花、俄罗斯泽尼特、卡塔尔杜海勒以及巴西桑托斯。2月中下旬，一年一度的DP世界巡回赛卡塔尔大师赛将在多哈高尔夫球俱乐部上演。

  这些大赛之所以在这个季节扎堆来到卡塔尔，除该国的体育发展策略外，也和气候有关。

  11月过后，卡塔尔进入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白天最高温度在二十七八度，早晚气温在20摄氏度左右，适宜体育活动。

  全程采访2022年世界杯后，卡塔尔新闻社记者阿里·萨拉特认为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届世界杯”。他与懒熊体育交流时表示，为了办世界杯，卡塔尔在基础设施、道路、城市建筑和生活方式上都在发生改变。

  “世界杯改变了整个国家，使它成为能举办任何体育赛事的地方。”萨拉特说。从2010年筹备世界杯开始，卡塔尔就在做各方面的改造，“像在建一个新的国家”。

  为了迎接世界杯，多哈建造了地铁，目前共有红、黄、绿三条地铁线。官方公布的多个方面数据显示，多哈的3条地铁线亿美元。因地铁站无法覆盖到整个城市，市区会设有地铁站通勤车。通勤车的站点一般设置在居民区或商业区，持地铁卡的人可以不要钱乘它到附近的站点。

  世界杯比赛时，卡塔尔共使用了8个球场。这8个球场中，除举办过多哈亚运会开闭幕式的哈利法球场属于翻新外，剩下7个全都是新建造的。每个球场设有空调系统，即使是在平均气温超过40摄氏度的夏季，露天球场内也能保持20度的恒温。

  2023年亚洲杯参赛队伍虽然只有世界杯规模的四分之三，24支球队，但卡塔尔仍使用了9座球场。承办世界杯球场中，除可能要拆除的974球场外，剩下的全部投入到正常的使用中，另外两个球场分别是阿卜杜拉·本·哈里法体育场和贾西姆·本·哈马德体育场。

  阿尔贾西姆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卡塔尔人，他与懒熊体育在中国与卡塔尔队比赛现场有过一次简单交流。他一边说“足球运动在卡塔尔非常普及”，一边指着从我们身旁走过的球迷说：“世界杯后，这里的足球氛围更浓了，有更多人愿意走进专业球场看球，就像世界杯时那样。”

  那是中国队的最后一场亚洲杯赛，现场观众人数为42104人，绝大多数都是主队球迷。

  亚洲杯淘汰赛第一轮还未踢完，组委会就在发给注册媒体的邮件中提到了这样的数字：截至目前，本届亚洲杯现场观战的人数高达1068587，已超过2004年中国亚洲杯创下的937650人次（总人次），其中卡塔尔与黎巴嫩队的亚洲杯揭幕战中有82490人现场观战。

  亚洲杯组委会首席执行官贾西姆当时表示，最好的比赛还没有到来，我们会继续创造纪录。“卡塔尔验证自己成为全世界体育之都，我们的现代化基础设施和运营经验使我们大家可以用最高标准提供一届没有一点障碍的亚洲杯赛事。”

  除亚洲杯外，2027年男篮世界杯和2030年亚运会也将在卡塔尔举办，未来这里可能还会申办奥运会，一切都正朝着贾西姆所说的“世界体育之都”方向前进。“虽没关于申办奥运会的官方消息，但我认为这里的基础设施已具备办奥运会的条件。”克鲁格说。

  2022年世界杯前，多哈新闻曾发表过一篇关于世界杯球场的赛后再利用文章，称俄罗斯世界杯的12座球场只有8座用于顶级比赛，“常有数千个座位是空的”。南非、巴西、俄罗斯的世界杯球场很多都是空置的，没有长期用途，卡塔尔决心要打破这一“白象”模式。

  - 卢塞尔体育场有8万个座位，国内没有俱乐部可以驾驭该球场，但这里未来会以体育场为中心建造新的城市，配有住宅楼、商店、咖啡馆、学校和医疗设施；

  - 阿尔贝特球场（海湾球场）将开设一家运动医学医院，并建一家五星级酒店和一家购物中心；

  - 教育城、阿哈迈德·本·阿里和贾努布球场将减少大约2万个座位，分别成为大场或当地俱乐部参加联赛的主场；阿图玛玛球场的容量也会减少，但未来用途和改造计划尚不确定；

  不过由于卡塔尔在世界杯结束1年后迎来了亚洲杯，原计划的减少座位、成为大学生活动中心、建设酒店和购物中心等计划，也因此暂时搁置，阿图玛玛、教育城和贾努布球场仍旧保持着世界杯时的模样。

  “世界杯后这些球场也有比赛，比如卡塔尔的联赛和一些杯赛等。”萨拉特说，体育场的空调系统足以保证它们在夏天具备使用条件。

  那个本来计划在世界杯后拆除、由974个集装箱拼接而成的974球场，目前仍在原地。亚洲杯期间，懒熊体育曾前往974球场探访，发现该体育场已被铁丝围墙围住。体育场的西南侧、东侧和西北侧有供人和车辆出入的门，门口至少会有两名安保人员把守，严禁非工作人员入内。由于体育场的地理位置较偏，平时来这里的人不多，和世界杯时的热闹对比鲜明。铁丝围墙把体育场与外界隔离，孤零零地待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裁定。

  安保人员告诉懒熊体育，体育场内每天都有工作人员，“他们在做一些维修工作”。至于体育场的拆除时间，安保人员表明了自己并不清楚。一位安保人员甚至表示希望体育场能保留下来，继续承办重要的足球比赛。“把974球场保留下来”是部分卡塔尔人的心愿。

  虽然卡塔尔政府和卡塔尔足协很早就有关于世界杯球场再利用的规划，但这个庞大的计划似乎要用更长的时间去完成。比如卢塞尔体育场，卡塔尔政府在世界杯前就将那里设定为“新城”，建了高档写字楼、五星级酒店和现代化住宅楼，但由于它太新了，以至于世界杯结束1年多后，在那里长期居住的人仍旧不多。走在卢塞尔新城里，会给人一种空荡感。世界杯给卡塔尔带来的硬件改变，恐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去体验。

  但不可否认的是，为世界杯而建的专业球场的确给球迷带来了更好的观赛感受。不少当地人与懒熊体育交流时都表示，自己在世界杯期间没机会现场观赛，“可以在亚洲杯期间现场感受世界杯球场的魅力”。

  懒熊体育现场采访亚洲杯时发现，体育场的媒体工作区完全沿用了世界杯时的配套设施，记者们在亚洲杯比赛期间能够轻松的享受和世界杯时一样的办公条件。

  成为“全球体育之都”是卡塔尔人的梦想，但他们更多的是在通过体育下一盘更大的棋。

  进入新世纪后，海湾地区多个国家都面临着“去石油化”的经济转型问题。对石油、天然气的开发让卡塔尔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之一，但这一个国家也清醒地认识到这种富有不是永恒的，于是在2008年提出了“2030国家愿景”计划，希望能推动可持续发展和经济多元化战略，减少对传统资源的依赖。体育和旅游无疑是帮助国家实现愿景的重要工具。

  过去二三十年，卡塔尔通过举办国际性体育赛事，让更多人来到这里，了解这一个国家，从而带动旅游业的发展。卡塔尔旅游局做过这样的展望，到2026年，卡塔尔旅游产业的经济贡献将占据GDP的7.3%，到2030年提升到12%，每年将会接待600万游客。

  到2025年，世界杯持续给卡塔尔带来240亿美元的经济红利，助力实现“2030国家愿景”。

  也必须面对基建投资达2000亿美元的现实，不少媒体称“他们办了有史以来最贵的一届世界杯”。

  但克鲁格认为，国家举办大赛的回报源于不同层面，不能只关注一个纬度，他强调“世界杯给卡塔尔带来了140万人次的游客”。同时，世界杯让卡塔尔的基础设施和服务水准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世界杯在服务于“2030愿景”的同时，也在为国家转型夯实基础。

  卡塔尔目前有300万人口，本国公民的占比约为15%，外籍人员大多数来源于印度、巴基斯坦和东南亚国家，首都多哈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超过50%。对生活在卡塔尔的人而言，他们的主要活动都集中在多哈和多哈周边。这里有国际化的西湾和珍珠岛，也有居住着大量印度、巴基斯坦和东南亚人的老城区。西湾和珍珠岛拥有漂亮的住宅、商场和高度超过百米的写字楼，当地人称之为“白人区”。老城区的部分地方仍旧布满了低矮的、土黄色的居民楼，破败的街景让这里和“白人区”仿若两个世界。

  不过在世界杯来临之前，老城区的改变已在发生。一个占地310,000平方米的商业中心Msheireb已经建好。Msheireb于2010年动工，在阿拉伯语中意为“喝水的地方”。和老城区古旧风格不同的是，这一区域的建筑是现代化的，有高档的办公楼、国际化的餐厅、咖啡馆和博物馆。它与多哈古老的瓦其夫市场只隔一条马路，传统与现代的商业区互为邻居，走过一个路口就如同穿越百年。

  亚洲杯的主新闻中心设置在Msheireb，记者们调侃称组委会有意让大家探索更多关于多哈老城区的变革。

  对于城市的变化，生活在卡塔尔10年的英国人伊夫蒂认为是积极，他说：“这种改变不仅对卡塔尔人民，对全世界人民来说都有重要意义。”伊夫蒂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在卡塔尔出生，她曾对爸爸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在多哈街头经常会看到这样一句话：“The world will meet again（世界会再重逢）。”这是在多哈举办的2023世界园艺博览会的口号，博览会从2023年10月一直持续到2024年3月。世界杯之后，来自全世界的人又在这里相遇，卡塔尔人在各种场合与世界拥抱，展现出他们国际化的一面。

  “现在的卡塔尔是传统与现代相结合，他们既保留了自己的阿拉伯风格，同时也让更多现代化元素融入到这一个国家。”朱长涛已在卡塔尔工作生活10年，起初在别人的公司打工，世界杯前开办了自己的商务公司。在他看来，世界杯提升了卡塔尔的知名度，人们在世界杯后慢慢认识并了解这个国家。

  所谓传统，即卡塔尔仍旧保留着教的服装传统和生活方式，猎隼、赛骆驼这样的传统赛事年年都会得到王室的支持。但与此同时，他们又张开双臂，迎接全世界的人来这里生活、工作，这也是为何这个海湾国家外国居民超过85%的原因。

  10年前的多哈，建筑以黄白两色为主。10年后，城市的色彩变得丰富。974球场外的海滩上有5个用大石头堆砌而成的柱子。这些石头被染成红色、绿色、黄色、蓝色，在浅黄色的海滩上格外惹眼。

  世界杯前，卡塔尔人将多哈的老港口改造成为米纳区 (Mina District)，聚集了现代化的餐厅、咖啡馆和纪念品商店，区域内的房子被涂上粉色、淡紫色、淡绿色、天蓝色，构成了一个彩色的小镇，被人称为“中东圣托里尼”。小镇外有集装箱公园，集装箱也被刷成鲜亮的红色、绿色、黄色。

  在卡塔尔工作5年的英国人罗素·梅恩说，外界虽然对这一个国家有不同看法，但在自己工作和生活经历能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很友好、好客的国家。

  恩贾夫努尔是一名Uber出租车司机，来自孟加拉国，今年27岁。6年前，他第一次踏上卡塔尔的土地，成为一名建筑工人。世界杯期间，他买了车，注册了Uber账号，变成一名出租车司机。“刚到这里时，我什么都没有。现在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薪水也不错。”说这话时，恩贾夫努尔的脸上带着喜悦之色。他说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克鲁格认为，体育和体育赛事推动了卡塔尔变化的发生。“这一个国家鼓励建立体育文化，让人们了解体育文化的好处，他们正在建造一种‘体育能为社会做些什么’的价值导向。”

  在亚洲杯的比赛场外，懒熊体育曾与两个青少年交流，一个叫伊曼，父亲是英国人。另一个叫法菲玛，黎巴嫩人。她们现在都在多哈生活。

  伊曼从5年前开始踢球，现场看过世界杯比赛后，踢球的动力更足了，“爸爸帮我收集了很多足球”。

  世界杯给法菲玛带来的最大改变是开始看球、踢球，她对着我的镜头许下心愿——长大后要代表黎巴足去踢世界杯。这一年，她12岁。

  关于卡塔尔和世界杯的故事已在2022年结束，但它又在真实的生活中不断延展，没有尽头。